云杉坪

丽江坝子宽广开阔，去云杉坪的路平坦笔直。出城北行十数公里后，岔入林区便道，就不时看到成群结队的外国男女，各自背一个鼓囊囊的大包，花花绿绿的，骑着单车在林间道上奔跑。过了甘海子，转弯向深里走，听到了水响。玉龙雪山主峰扇子陡，被一团薄雾缠绕着，时隐时现。一条白练从雪坡山崖间冲刷而下。那白练似乎正在切割岩石，一道深露的凹槽，就是它千百万年切割出来的吗？只见谷底波飞浪翻，白哗哗闪眼。同车人说这是白水河，扇子陡是它的源头；“白练”是它的上流，挂在悬崖上的“上流”。松树、杉树、竹丛满山拥塞。扇子陡端坐云中，似在呼风唤雨。果然，出着太阳，竟下起小雨雪来。细碎的雪花、雨点落在脖子上，冷得很呢。

坐在缆车上，从粘着莹莹雪花，晶晶雨滴的松树、云杉的顶冠越过，你能想象我有多激动吗？粗壮的高贵的大树、银光闪闪的雪峰近在眼前，伸手可摸。几只黑色的鹰在翱翔、翱翔，没有猎枪对着它，对着它的是人们的目光和雪山的目光。下缆车后，有许多披着华丽毯子的马匹等着，可以骑马进云杉坪。我没有骑马，而是和赶马人一起尾在马屁股后面，嗅着可爱的马的汗气和马粪味，来到了绒绒草甸云杉坪。一阵草香扑鼻而来！偌大一片草甸，怕有十来个足球场大吧？草色浅黄淡绿，野花在风中乱摇。高山气候真是多变。刚才还有碎雪细雨飘落，此刻却又是阳光映着雪光，霭雾疾飞。草甸上东一群人，西一群人，有人骑马，有人照像，更有一伙纳西姑娘和彝族青年在唱在跳。他们的衣服鲜亮浓艳，笛声悠扬。黄牛、黑牛、白羊和狗在嫩嫩的阳光下，闪闪发亮如同宝石。牧人的笛声颤颤的，落在绿绒蒿蓝色的花瓣上。浓浓的草香、花香和牛马羊群的腥味，因草甸周围都是高大的云杉而难以飘散，浓得把寒气都赶跑了。云杉有一种亘古不变的静穆。在雪峰的映衬下，幽绿、苍青、伟丽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整齐这样美的林带。这林带和玉龙雪山融为一体，成为玉龙雪山无与伦比的镶边裙幅。扇子陡雪峰犀利如剑，激闪着一层薄薄的清冷的光。铁青的岩石上，一颗颗雪粒晶莹绿亮。一缕一缕的云雾，带着雪峰那面的金沙江的涛声升起来，在峰脊与雪冠间稍事停留，旋即融化在蓝得又酽又亮的天空。丰厚的酥松如蛋糕的积雪，填满山崖的皱褶与沟谷。

这样近的观赏玉龙雪山，观赏它的主峰扇子陡，这是一种福份。你不能不羡慕生活在这里的纳西人，他们是雪山之子，自然之子。牧放着一大群羊的和正清老大爷，就是这样的人。他在云杉坪几十年了，他对雪山只有崇拜，只有感激。他说：雪山给了纳西人泉水和森林，给了牧草和野花，给了庄稼和男人与女人生养的娃娃，雪山是纳西人的神！

在纳西族的传说里，玉龙雪山是一个仙境般的地方，叫玉龙第三国。那里，“斑虎当坐骑，白鹿做耕牛，凤凰当晨鸡，冰雪酿甜酒。”人们不愁吃，不愁穿，不分高低贵贱，不分远近亲疏，和和睦睦，自由自在。这美妙可爱的地方，是纳西人世世代代最向往的天国。自古以来，有多少纳西男女青年因为不满意包办婚姻，怀着对玉龙第三国的神往，成双成对爬上玉龙雪山找一片美丽的地方殉情而死，说是殉情后他们的灵魂就可以进入第三国，享受天堂般的生活了。纳西人称这种殉情为“游舞”，不是痛苦，而是快乐。“你知道，最好的殉情地在哪里吗？”和大爷缓缓地咂着烟问我。也不等我回答，他说道：“就是这里，云杉坪！”我一听很是吃惊，甚至有点害怕。老人显然看出了我的反应，笑着说，这是一块圣洁的地方，殉情也只是从前的事了，现在已经不会有人来这里殉情了。老人把目光引向玉龙雪山。从烟斗里升起的淡淡的青烟，弥漫在他黑亮的皱皱巴巴的脸上。几十年来，他就这样守护着这片圣地，守护着一个美丽而凄清的故事。我不知道殉情体现了纳西人怎样的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，但是他们誓死追求自由幸福的生活，他们向往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精神，却是那样强烈，那样感人。